“别人家神”是旧时代潮汕民间一个贬称未婚女性的俗语,意指女儿终究是应该嫁出去到夫家生儿育女并终老其中的。旧时代中国社会重男轻女的思想十分严重,女儿长大后一定要出嫁,是“走仔”,所谓“女大不中留”、“嫁出去的女儿,泼出去的水”也是贬义的说法。时至今天,民间仍有把女儿考上大学或成才说成是“状元出在别人家”。唐代诗人白居易《赞崔氏夫人》诗有:“拜别高堂日欲斜,红巾拭泪贵新花。徒来生处却为客,今日随夫始是家。”在封建宗法社会中,女儿只是家庭中短暂的“过客”,婚后便成为夫家的一员。从此,“女儿”的角色模糊了,代之而起越来越鲜明的是“媳妇”、“妻子”、“母亲”等身份。既然这样,女儿是不会被载入父族族谱、不会入祠或建祠奉祀的。但是,潮汕地区至今却存在一类被称为“祖姑祠”的传统祠堂,是为本族不嫁的祖姑(俗称“老姑”。近代珠江三角洲一带有“自梳女”,称“妈姐”或“姑婆”,不婚不嫁,但不能在家终老)建造的专用祠堂(属于女祠的一类)。这类祠堂统称为“祖姑祠”,数量甚少,具体名称各异,是潮汕传统祠堂文化中的奇葩。
目前,潮汕地区已发现被称为“祖姑祠”的传统祠堂共有四座。其中,汕头市有两座:一座是位于金平区鮀江街道蓬洲居委的“翁氏家庙”(建于宋宁宗嘉定二年即1209年,两进一天井,共祀翁氏祖姑贞慧及其历代祖先),一座是位于澄海区隆都镇后溪村的“金氏宗祠”(约建于明代后期,两进“双背剑”,开始专祀金氏祖姑端洁,直至清初其上祖及裔侄孙才入祠共祀;金氏端洁祖姑入载清代后溪《金氏族谱》);潮州市有一座,是位于潮安区凤塘镇后陇(又名“鹤陇”)的苏氏“盛户祖祠”(建于明末清初,一进一天井,天井两侧开龙虎门,龙门上镶入石匾“盛户祖祠”,祠主苏资淑同时被载入类似苏氏族谱的“忌簿”);揭阳市有一座,是位于揭东区玉湖镇马料堂的黄氏“贞义姑寝室”(建于清同治三年即1864年,专祀祠主黄氏祖姑,两进一天井,正门石匾“贞义姑寝室”:“寝室”原指平民住所中兼用于祭祀的正屋,这里指祠堂)。在男尊女卑的封建社会中,人们敢于摒弃封建礼教的羁绊,为家族中的“另类”女性——祖姑立祠,世代崇祀,是一种挑战封建礼教的行为,不失为一类惊天骇俗的壮举(与此相似的还有一类女祠称为“婆祠”或“庶祖祠”)。
潮汕女祠文化中的祖姑是古代“另类”的女性,历来深受人们敬仰。她们主要分两种类型:一种是因为父(母)亲早逝,为了抚育年幼的胞弟而甘愿牺牲自己爱情婚姻的祖姑。如上述的蓬洲翁氏贞慧祖姑(父母早逝后,自誓不嫁,从16岁起单独抚育幼弟翁兴权,持素终老)、玉湖黄氏贞义祖姑(12岁时父亲遭山贼所害,14岁时母亲病故,17岁出嫁时因感念年仅7岁的弟弟年幼力弱、孤独无助而易志不嫁,矢志育弟)和后陇苏氏资淑祖姑(父母相继亡故,弟伶仃幼弱,遂矢志不嫁,助弟成立)等,这类祖姑的弟弟的裔孙后来为了报答祖姑的恩德,就建造祠堂共祀或专祀祖姑。二是自立自强、艰苦创业的祖姑。如上述澄海金氏端洁祖姑(因面部长胎记,出嫁当天遭男方乡邻讥笑,遂愤而返家,并立誓“事亲终老,终身不嫁”,成功创业,广济乡邻),这位祖姑虽然未嫁,没有子嗣,却被其裔(侄)孙辈尊奉为共祖,并建造宗祠,世代缅怀。这些在族史上立德立业的祖姑,她们虽然没有自己的爱情婚姻生活,没有成为“别人家神”,但她们的人生彰显了自立自强、自我牺牲和甘于奉献等懿德淑行,为我国传统的女性文化增光添彩,堪称表率。
其实,上述所提及的几座“祖姑祠”的性质并不完全相同。只有后陇“盛户祖祠”和玉湖“贞义姑寝室”才一直保持着祖姑祠的特点,因为它们都是所在族姓为其祖姑建造的专祠,没有共祀家族的其他祖先,至今依然“故我”。盛户祖祠虽称“祖祠”,规模形制却小而异(位于宗祠“甲一公祠”之后,仅一进一厅,只设侧门,形似宗祠的“后包”),“贞义姑寝室”虽然规模形制上是普通祠堂,但却在命名上作了“低调”处理——不直接称为祠堂,只称“寝室”(古制有:“庶民祭于寝,士大夫祭于庙”)。而“翁氏家庙”虽然被人们称为“祖姑祠”,实际上却是所在族姓的宗祠。祠堂名“家庙”( “家庙”是古代官宦人家宗祠的特称;该祠肇建时翁氏是官宦人家),其正门两侧墙上各有一题刻,左为“孝烈垂芳”——褒扬祖姑翁贞慧恩德,右为“桥梓济美”——盛赞翁兴权(祖姑贞慧之弟)及其子同为进士的荣耀。因为是宗祠,所以其神龛供奉的是翁氏入潮历代祖先神主,祖姑贞慧的神主是朝廷恩准入祠共祀的。金氏宗祠则兼具前两类的特点:该祠开始专祀金氏祖姑端洁,为了突出纪念这位“另类”的女性祖先,该祠堂屋顶雕饰并非传统的“双龙戏珠”,而是“凤凰朝牡丹”,后厅神座床裙和神主底色均为与众不同的白色。后来该祠又共祀祖姑的上祖及有功德嗣侄孙的神主,由专祠而兼具宗祠的性质。
潮汕地区地方文化丰富多彩,开展潮汕俗语和祖姑祠文化调查和研究意义不一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