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年作家刘继宁的写作,我的印象很早。比较全面地阅读他的作品,则是在他近期出版了小说集《夏天会开什么花》和散文集《活在小城》之后。由此我获得了全新的阅读感受,觉得生活在平常日子里的刘继宁,他的小说和散文,大都也是平常日子的叙事和描写,呈碎片化,平淡无奇,甚至于是庸碌琐屑的形态。然而由此我发现,立足于自己熟稔的视点以观照各种各样的生活形态和众生相,并在朴实的文学建构中,使一切可能的人和事仿佛发生在我们的身边一般,正是刘继宁有意味的地方。
刘继宁的小说初期多写于上世纪最后的一些年。它们长短不一,有的在表现上还比较浅表,未能进入应有的深度,但其中的《岁月无声》,无疑是一个较好的作品。在单位上班的丽梅是好几年前的大学毕业生,初来乍到的小玲则刚从大学毕业出来。她们不期然成了同事,同住一间宿舍。丽梅是从困难年代奋斗过来的人,虽然她不得不常常以适者生存的方式调整自己的为人处世,但节俭、本分,不失为她性格的基本面。出自开放时代的小玲,则与之大相径庭,她赶新潮,不太约束自己,也没有太多严肃认真的人生态度。丽梅与小玲由此带来了或隐或显的矛盾和碰撞。但所有这些,充其量不过是茶杯里的风波,她们缺乏激动人心的生活内容,决定了不可能引起什么关注度。在这里,作者通过许多日常性的生活细节和心理活动的勾画,试图揭示的,已隐然触及到了不同的时代因素对于人的差异性塑造的问题,因而有一定的现实意义。岁月可以无声,但人生必定“留痕”,这或许就是不知不觉中潜移默化导致的结果。
本世纪以来,刘继宁的小说一如既往未尝改变日常化题材的取向,人物形象也更加多样化。如:让家里人以为自己并不知道病情恶化的父亲(《父亲的笑容》),没有文化却教给了“我”做人的道理的阿雄(《打工第一课》),费尽心机以捞取回扣费的导游帅哥(《摆摊》),拒绝思考任何严肃问题的陶子(《失眠的午后》),等等。然而众多作品中,对人性和道德行为的探查不流于一般层面的,首推《让座》。长途客车上,一个娇妖的女子与她的爱犬买了两张车票,占据了两个座位,却拒绝把狗的位子让给站着支撑不住的中年妇女。在狗道主义和人道主义的激烈争辩中,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,狗自己轻轻一跃,跳下座位,温和地坐到了过道上,露出了天使般迷人的笑脸。把狗的身价置于人之上,人的礼让精神却连狗不如,这是道德的滑坡,人性的失落,也是可悲的社会现象。这个作品的针砭力度及其丰富的含义,远远大于它的篇幅容量,达到了某种深度,尽管它只能算是一个微型小说。
除了小说创作,刘继宁的散文毫不逊色。刘继宁的散文基本上也以日常生活形态作为作品的底色。所以从心灵道场流出的积愫,也常常不是倾泻,而是潺湲的流注,渗透,抵达到最深邃的地方。《时光碎片》中的第三章,是对一段心与心互相贴近的往事,在缥缈歌声中的重新忆起,恻恻如昨。作者在文章的后面写道: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。如今,你还在那个常常有台风袭击的大都市,我早已回到自己的家乡。离别的日子我不敢轻易去翻阅一起相处的时光,害怕那些碎片会像玻璃渣子一样刺痛脆弱的心脏,可是,今天黄昏的山野上,随风飘散的歌声撕裂我深藏的伤疤,忧伤的歌声让我躲闪不及,伤痛漫过心坎,思念决堤……”这未必涵盖了人生的全部,但却一定是生命光盘刻录下的最深的一道风景,终生不可磨灭!
刘继宁的散文并非只有情感的披沥,不同角度的生活感悟,常常使他的散文具有宽泛的内涵。《局部的美》一文,作者写自己用微距拍摄山路旁的野花,特写镜头的美却让一个小男孩怀疑它的真实性。作者由此感悟到,“如果,我们用微距的视角去看待事物美的一面,那么,我们身处的就会是一个多么美丽的世界。”这已经不是生活层面的简单发现,而是哲理和美学意蕴了。
作为散文的延伸,刘继宁的随笔有着188博金宝,金宝搏 官网思考性质。《天长地久是多久》一文,作者对这个问题的探究给出了自己的回答:“‘天长地久’不只是一种结果,更重要的是一种过程,一种相濡以沫、甘苦与共的过程;‘天长地久’也不是一种表象的标榜,而是一种真实得如同金刚石般的感情硬度,可以经得起风霜侵蚀、经得起任何误解锻打。”这其实是赋予这个被滥用了的话语以新的阐释和意义,使之成为生活的真谛,重新发亮和闪光。
刘继宁的随笔,有时候还显出了思考的尖锐性。《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》,此文光看题目,就有一种穿透力犀利之感。因为失火而使反锁在屋里的小孩被活活烧死,因为疏于监护而使小孩溺水身亡或被人贩子拐走,这类不止一次发生的不幸,原本在生活中都是可以避免的。因而作者在对事后悲痛欲绝的父母深表同情的同时,却也想到了应该让他们明白:“制造生命很容易,但是,善待生命不容易!把孩子拉扯长大是一个复杂而又艰难的过程,这个过程绝对不是赚钱给他们饭吃,给他们衣服穿就可以解决问题的,孩子的健康成长更需要父母无微不至的关怀和爱护,如果,你们不具备这样的能力,就没资格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!”这个问题的展开可能有点复杂。但作者由同情而生发出来的诘难,无形中却是有力的抽打,直指要害。
刘继宁的写作,无论小说还是散文,都具有成熟的标志。如果说,文学是语言的艺术,则刘继宁的语言表达形式,也有一些值得提到的特点。如《活在小城》一文中,作者对自己坚持把自行车骑在非机动车道上,是这样写的:“我说服自己的理由是:如果我被撞死在非机动车道,我就死得理直气壮……”用可能“死得理直气壮”来表达对于遵守规则的自觉性和信念,这或许可谓是“大词小用”的惊人语,因此造成了特殊的语言强度和张力,令人印象深刻。此类语言的出现,在刘继宁的作品中,常可读到。此外,从总体上看,刘继宁的语言表达形式不枯涩,不蔓缠,颇有一种娟净如拭的美质,犹如青花瓷的明洁莹润,这也是十分难得的语言功夫了。